曲默脫了外套把奚瑾罩進去, 護著她撥開層層圍疊的人群, 坐進車裏。

吳悠和朱芃芃跟著擠上了車。

朱芃芃慌裏慌張的合上車門, 險些夾到外頭伸進來的手。吳悠立馬把車門鎖嚴，擰了一下車鑰匙，將車發動。

前頭的路被人群圍堵的水洩不通, 劇組的工作人員慌了手腳, 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。人群沖撞，連成排的工作人員被瞬間沖散, 決了堤的壩口一般。

現場完全亂了套。

車停在原地寸步難行, 吳悠一直在按喇叭, 連續的車鳴聲對喧鬧的人群一點威懾力都沒有。

“往前開。”曲默蹙眉沈默了許久, 指了指前方，語氣堅定：“撞死算我的。”

奚瑾木然看著車前方, 被曲默抓進掌心的手動了一下。

曲默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些, 偏著頭看她：“別怕，我在這裏。”

她什麽都沒說，他也什麽都沒問。

沒有勇氣問。

曲默瞥見了她內裏的衣衫被撕裂了，他的一腔孤勇也便跟著碎了。

吳悠回頭看了曲默一眼。

“往前開。”他把視線轉向前方，又重覆了一遍。

聲音不高不低, 不容置疑。

如今也實在是沒轍了, 不能一直耗在原地。吳悠重新看向車前方, 咬咬牙下了決心，踏著剎車的腳慢慢松開。

貼著車的人感覺到車身在動，怕被卷進車輪底下, 慌裏慌張的使勁往後擠。

車一點一點往前行進著，人群在一點一點推搡著後退。

懼死是人的本能，曲默篤定沒人想因為看個熱鬧就主動找死。

人群潮水般退去，終於崩出了一絲缺口。吳悠鉆著空子沖破圍堵的人群，把車開上了主路。

“有傷到哪裏嗎？”曲默垂了一下眼，喉間哽著。

奚瑾低著頭看自己的指尖：“沒。”

曲默跟著看她的手指，她的指尖沾了血，鮮紅的血色一下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
那不是她的血，可也一樣讓她覺得生疼。

她在磨指甲，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蓋像是要被掀翻一般，一下又一下，很用力的磨著。

“俞智辰……是我……都是因為我……連累了他……”她的聲音很小，話說的很慢，斷斷續續的。

曲默強忍著心痛，認真聽著。他知道奚瑾想說什麽，她想要告訴他，她難受、她害怕、她很疼……就算她再怎麽語無倫次，他都聽得明白。

她還在磨指甲，似乎是沒有要停下的意思：“他們都說我是喪門星……他們……好像沒說錯……我又連累了別人……”

“你不是。”曲默把語調盡量放輕放緩，一把抓住她不斷磨著指甲蓋的手，用力抓進掌心，迫使她停住這樣傷害自己的動作。

穩了穩情緒，安撫她：“他會沒事的，你信我。”

“別碰我……”奚瑾低著頭，溫熱的眼淚掉到他的手背上，順著他的指縫滑了下去。

曲默看著自己手背上滾過的淚痕，楞住了。

奚瑾沾了血的手在他掌心掙紮著：“臟……曲默……臟……”

不知是在說指尖沾著的血，還是在說其他。

曲默的心狠狠的搐了一下，感覺像是胸口被剮了一道很深的口子，疼痛難捱。

把她強行拉進懷裏，一手緊摟住她，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長發，把嘴湊近她耳邊：“噓……安靜，聽我說……奚瑾，你先聽我說。”

“我會保他平安的。我有這樣的能力，你知道的。”

“你聽我說，你不是喪門星，你不是！”

“沒有人因為你受到傷害，沒有的。”

“別人說的你都別信，你信我，你只要相信我就夠了。”

“有我在，我在這裏……”

曲默輕輕的說著，奚瑾躲進他懷裏，漸漸不再掙紮，安靜的聽著。

時間一瞬停住。

回了酒店，曲默站在走廊裏打了幾個電話，答應了奚瑾的，他必須把所有的壞情緒全部忍下來，先把俞智辰的事處理好。

掛了電話之後，他折回奚瑾門前，開了門走進去。

奚瑾正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，看著毫無生氣，就連他進門，眼皮都沒掀一下。

吳悠正與她說著話，朱芃芃拿著沾濕的毛巾，替她把指尖沾著的血一點一點擦凈。

她一聲不吭，低著頭不哭不鬧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遣了屋內圍著奚瑾的吳悠和朱芃芃離開，曲默站在奚瑾面前低著頭沈默的看了她好一陣。

“去洗澡，然後好好睡一覺。”曲默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，低低的嘆了口氣：“明天你一睜眼，他就會完好無缺的出現在你面前，我保證。”

奚瑾終於動了，掀了一下眼皮，從床邊慢慢站了起來，褪去曲默的外套，手抓著俞智辰的那件外套領口，動作滯了一下，擡眸看了曲默一眼，脫了下來。

裏頭穿著的絲質上衣被撕成條狀，破布一般掛著她身上，脖子、鎖骨被抓出了血色的印子，指甲印很深，鎖骨的幾道傷口滲出細密的血珠，血色浸透了胸口的衣衫。

曲默眉心皺了一下，把臉轉向一邊，鼻子發酸，說不出話。

奚瑾慢慢走去浴室，反手把門關上，落鎖。

淋浴大開著，她沒脫衣服，有些木訥的走到噴頭下面，慢慢蹲了下來。

曲默走到浴室門前，手抓著門把轉了一下，沒能打開。

轉過身去，卻再也邁不開半步了，背靠著門慢慢滑坐到地上。

奚瑾在門裏哭，就算水流聲再大，他也依舊清楚的聽見了。

他坐在門外聽著，一手捂住眼睛，慢慢縮坐成一團，心痛到泣不成聲。

時間慢的像凝固了一般……

浴室裏的哭聲終於停了，曲默紅著眼眶坐在門外。

奚瑾走到鏡子前用手擦去鏡面上的水汽，看著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，每吸一口氣，都感覺是羞恥的味道。

扭頭看向隔著玻璃門的那個背影，很難過，又覺得很抱歉。

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，強行打起精神。脫去衣服，走回去，把自己洗幹凈。

曲默聽著浴室裏的動靜，聽著奚瑾關了淋浴頭，一步一步往門邊走來。

一手撐著地面從地上站起，把臉上的淚痕胡亂的用手背擦凈，走去櫃子邊把藥箱拿了出來。

奚瑾裹著浴巾坐到床邊看著他，濕發還在滴著水。

曲默轉身看了她一眼，走過去，把藥箱放到床頭櫃上。

他低著頭，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眉眼。

奚瑾看到了他泛紅的鼻尖，濕潤的下巴，以及長睫上的淚珠。

把視線轉開，不再看他。

曲默去浴室取了吹風機，把插頭插到床邊的插座上，開了吹風機對著掌心試了一下風力。面朝著她站著，慢慢撥著她的發絲，把吹風機口對著她的濕發細細吹著。

“對不起，讓你擔心了。”她輕輕說了句。

吹風機的聲音很大，可曲默還是聽見了。抿了一下唇，心裏酸澀的厲害，淚在眼眶裏滾了滾，仰起頭看著天花板，強行忍住了。

替她吹完頭發，坐在她身邊給她上藥，看著她躺進被窩閉上了眼。

整個過程兩人再沒交流過一句話，像是在演一出默劇。

曲默坐在她床邊，抓著她的手，聽著她的呼吸聲漸漸變輕變緩，才慢慢松了手。

把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進被窩，替她掖好被角，輕手輕腳的把室內燈關了，留了一盞床頭櫃的臺燈亮著。

走到門邊抓著門把，回頭又朝奚瑾的方向看了一眼，開了門走出去。

星行娛樂法務部的負責人帶著兩個律師在停車場等他，見他往這邊走來，開了車門走了出來。

曲默低著頭揉著眉心走過去，臨近車前，把手揣進兜裏，掀了眼皮看向站在負責人身邊的兩個律師。

他一眼認出了，是今天在酒店吵得他頭疼的那兩個領頭的。

三人齊齊朝他彎了下腰問好。

曲默稍稍點了一下頭，算是回應。

“曲總，給您介紹一下，這是我們部門最出色的兩位律師。”法務部的負責人朝右手邊的男人擡了擡手：“這位是顧律師，他的案例分析能力是業界……”

“見過。”曲默打斷了他的話，目光筆直的看向那個姓顧的律師。

顧律師躲避著曲默的視線，目光閃爍，手來回交替握著。

這位負責人以為他們三個是初次見面？看來今天在酒店這一場鬧騰，這兩位是越級行事了。

曲默垂了一下眼，感覺左臂有些酸痛，該是扯了舊傷，右手抓住左臂捏了捏，活動著手腕。

沒拆穿他們：“走吧，別整這些虛的，把人給我弄出來就行。”

兩個律師對視了一眼，都松了口氣。

曲默擦過他們，朝他們身後停著的那輛黑色商務車走了過去：“這事要是擺不平，誰都別想好過。”

一行人上了車，車開了出去。

曲默坐在後座闔上眼，讓酸脹的眼睛能短暫休息一下。

車子開了好一陣，停住了。車裏坐著的三人似乎是以為他睡著了，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。

“我就不去了。”曲默沒睜眼，調整了一下坐姿，手在車門邊摸索了一陣，把車窗按開了一道縫。

車裏沒動靜，曲默皺了一下眉，朝前頭隨意揮了揮手：“出去。”

三人這才與他道了別，收拾好文件陸陸續續開了門出去。

車停在了公安局外頭的臨時停車框裏，外頭花壇中一只野貓在嗚嗚咽咽的叫著，孩提哭聲一般，一陣一陣從開著的窗戶縫裏鉆了進來。

這樣的聲音在午夜連續不斷的響起，異常詭異驚悚。

曲默皺著眉忍了好一陣，越聽越煩躁。

捏緊了拳頭猛的捶擊了一下車窗，吼了聲：“滾！”

野貓在叢間極速逃竄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。

那陣擾人的叫聲終於消失了。

才得了片刻清凈，一陣腳步聲逐漸逼近，車門被拉開了，有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。

曲默把眼睜開一道縫，看向身側坐著的俞智辰。

他沒戴眼鏡，臉上有傷，穿了一件墨藍色的襯衫，領口的紐扣繃沒了，襯衫上濺了大片的血跡，凝成了塊狀。

“謝了。”俞智辰朝他點了一下頭：“欠了你一個人情。”

曲默坐正了些：“是我欠了你人情。”

嗓音微啞。

俞智辰抹了一下唇，把嘴角的血跡拭去。

“你的眼鏡呢？”曲默問。

“不知道。”俞智辰扭頭看了他一眼，解釋：“沒顧上。”

曲默嘆了口氣：“要一起去喝一杯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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